鄭秉泓/2016台北電影獎:比洩密更重要的事

文/鄭秉泓

台北電影節歷經去年底主席李烈請辭、台灣影人連署抗議文化局長倪重華干預影展自主性的風波,在光影詩人李屏賓接棒擔任主席、謝佩霓成為新任台北市文化局長之後,堂堂邁入十八歲,未料竟在轉骨登大人前夕,發生史無前例的入圍名單外洩事件!

▲2016台北電影節主席李屏賓。(圖/台北電影節提供)

第十八屆台北電影節於五月十日舉行台北電影獎入圍記者會,入圍名單卻在九日晚間提前外洩於電影節官網而遭媒體獨家披露,影展方為求止血,索性順水推舟在臉書「自爆」承認該份名單即為完整入圍名單。根據影展方表示,洩密原因仍在查證中,但從九日晚間的「疑似駭客所為」到十日記者會上流傳的「疑似與離職員工有關」,各種風聲耳語不斷,凸顯「浴火重生」的台北電影節在內部管理上有極大漏洞等待修補。

台北電影獎的前身是1988年由《中時晚報》創立的「中時晚報電影獎」,1994年起更名為「台北電影獎」並區分商業映演類及非商業映演類;1998年台北市政府催生台北電影節,台北電影獎自此成為台北電影節的主力獎項。在1999到2007年那段台灣電影的黯淡時光,台北電影獎在徵件與評選規則上幾經改版修訂,將劇情長片、紀錄片、短片、動畫與實驗片同時納入評比,表彰獨立創作精神而非獨尊劇情長片,因為數度由短片、紀錄片贏得百萬首獎,台北電影獎儼然成為本土電影的專屬競技場。2008年《海角七号》榮膺當屆台北電影節開幕片,最後贏得百萬首獎,21世紀台灣電影復興正式揭幕。

台北電影獎每年從數百部報名影片中,選出十部劇情長片、十部短片、十部紀錄片和十部動畫,除了2008和2009兩年一度更改遊戲規則,限定百萬首獎及多項個人獎項、技術獎項只頒給劇情長片之外,台北電影獎最有趣之處,莫過於百萬首獎及諸多個人獎項「並非專屬於劇情長片」。換句話說,入圍台北電影獎的短片裡頭的演員有可能贏得演技獎,紀錄片可能贏得剪接或攝影,動畫片可能贏得配樂獎,所有影片不分篇幅長短資金大小都可能贏得百萬首獎。

隨著台灣電影因《海角七号》再創高峰,台北電影獎不分類別競賽給獎的作法也數度掀起討論,反對者認為不同篇幅類別的影像創作缺乏共通的美學標準,一併評比反而不見公平,贊成者則認為2008-9年以扶植電影產業之名聚焦劇情長片的結果,除了將短片、紀錄片、動畫和實驗片邊緣化,更可能扼殺本土影像多元創作的其他可能,合併評比或許難以求得共識,但百萬首獎得主屢屢由紀錄片出線,一方面說明多數台灣劇情長片在作者美學、敘事風格和類型成熟度上仍舊有待加強,另一方面多少透露出「如何透過影像進行社會實踐對於現階段台灣電影非常重要」此一共識。

對我來說,台北電影獎有別於金馬獎,最可貴之處在於能夠更完整也更全面地呈現當年度本土影像創作的張力和密度。關於金馬獎,台灣只能仰賴侯孝賢、蔡明亮和鍾孟宏、張作驥等人維持門面;關於台北電影獎,台灣創作既能內化出如《在山上下不來》、《沈沒之島》、《築巢人》這樣的紀錄奇作,也能外延出更多的可能性如台灣的姜秀瓊與香港的關本良合導的《乘著光影旅行》。也因此,我認為在每年金馬獎頒完之後大鳴大放說台灣缺乏一個國家級的電影獎,或者基於民族情感怒罵評審偏愛中國電影,其實是無濟於事的。因為,台灣確實有個國家級的電影獎,叫做台北電影節,已經辦了十七屆,即將登大人。它的名字或許不夠政治正確,以城市取代了國家(正好如實反映出台灣在國際上的尷尬處境),但它是紮紮實實的國家級電影獎,即便觀眾影迷沒太多人在乎,即便許多電影工作者不太明瞭它的地位與價值,即便許多關心影視政策的官員民意代表從沒聽過它,即便連影展單位本身都對於它們自己的定位感到尷尬,從沒好好擬定策略將台北電影獎的指標性和影響力逐年擴大,但台北電影獎是紮紮實實的國家級電影獎無誤。

今年的台北電影獎因入圍名單洩密事件意外得到更多的媒體版面,除卻內部管理問題,影展方更該意識到的是,本屆台北電影獎入選的十部劇情長片中,僅僅《樓下的房客》是未公映新片(其餘八部皆是上映過的「舊片」,還有一部公視「人生劇展」播過的電視電影《衣櫃裡的貓》)此一殘酷事實。你可以說紀錄片、短片、動畫的入圍名單還是非常精彩,你也可以說評選入圍影片重品質而非新舊時效這些場面話,因為都對,但這份入圍名單暴露出台北電影節此刻所面臨的巨大危機,那絕對是讓你無法反駁的——為什麼下半年的重要台片,例如藤井樹的《六弄咖啡館》、趙德胤的《再見瓦城》、郭承衢的《德布西森林》、傅天余的《蛋男》、鍾孟宏的《一路順風》、九把刀的《報告老師!怪怪怪怪物!》、蔡銀娟的《心靈時鐘》、朱賢哲的《顏色失真(白蟻)》,都不願意支持台北電影獎,率先在台北電影節曝光?一個下半年院線台片幾乎全面缺席的台北電影獎,還配得上「國家級電影獎」這幾個字嗎?

▲《樓下的房客》劇照。(圖/安邁進提供)

台北電影獎要建立其指標性,應該是要成為下半年度台灣電影的前哨站,讓具有品質的台灣電影搶先曝光,透過影展多角行銷壯大聲勢。過去幾年,確實有多部重量級台片選擇在台北電影節首度曝光,然而今年顯然從台北電影獎徵件開始,諸多下半年強打,或者以後製不及為由,或者以另有海外參展規劃不願提早曝光為由,對於報名參賽顯得意興闌珊,反正只要品質好,明年再報還是會入圍呀。一個具有權威和影響力的電影獎,應該是要面子、裡子兼具。坦白說,少了有份量的院線劇情長片在台北電影獎輪番首映(面子),即便有再精彩的紀錄片、短片與實驗片相挺(裡子),台北電影獎做為當年度台灣電影領頭羊的影響力就減了大半。關鍵不在於台灣影人不願相挺,關鍵在於影展單位自己無能掌握台北電影獎的優勢所在,以此說服台灣影人把作品拿來首映,如何有助於後續行銷宣傳。關鍵在於,影展方是否早在前一年就已密切注意攝製中的台片(而非徵件時才動作),積極與他們聯絡搏感情,說服他們來台北電影節做世界首映?

今年入圍台北電影獎的十部劇情長片,從年份來看,《樓下的房客》尚未公映,《衣櫃裡的貓》是電視電影,《左耳》(雖是中國片,但導演蘇有朋是台灣人,符合台北電影獎在創作者身份上的規定)、《屍憶》、《我的少女時代》、《菜鳥》、《紅衣小女孩》五部是去年院線片,《只要我長大》、《失控謊言》和《傻瓜向錢衝》三部是今年院線片。從類型來看,有四部驚悚恐怖片(《樓下的房客》、《屍憶》、《紅衣小女孩》及《失控謊言》),一部警匪片(《菜鳥》),三部成長電影(《左耳》、《我的少女時代》、《只要我長大》),一部喜劇(《傻瓜向前衝》),至於刻劃一隻流浪貓如何改變家庭關係的《衣櫃裡的貓》或可歸類為家庭片∕心靈療癒片。在侯孝賢的《刺客聶隱娘》刻意禮讓而不願報名(時間往前推,《賽德克.巴萊》和《等一個人咖啡》也未報名台北電影獎),前兩段所述下半年重要台片幾乎悉數缺席的情況下,這份名單我相信已經是勞苦功高的遴選委員極盡所能的成果了。

▲許瑋甯、莊凱勛。(圖/台北電影節提供

入圍2016年台北電影獎的十部劇情長片,絕對不至於像入選2013年台北電影獎的《微光閃亮 第一個清晨》那般慘不忍睹,但老實說就是一份形同雞肋的Short List,無法如實呈現這一年來「台灣電影產業」的趨勢與風向,品質與取樣更是缺乏代表性(除了告訴我們,各自在三部劇情長片、短片中演出的許瑋甯和莊凱勛,是台灣電影這一年來最重要的演員)。這不是入圍者的問題,也不是遴選委員的問題,而是台北電影獎的自我定位與號召力問題,這是台北電影節閉幕後的八月檢討大會上,勢必要正視並想方設法解決的首要課題。


附錄:台北電影節歷屆開幕片、台北電影獎歷屆得主名單
製表:鄭秉泓
 

關鍵字: 鄭秉泓評論台北電影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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